朝闻天一个怀旧神经紊乱症患者的自白

我,活在当下,拥抱明天,却没有过去。过去在我脑海中是一片模糊的记忆,我曾经非常执着地想把它找回来,结果却是明日黄花,我的努力被冠以“怀旧神经紊乱症”这样一个新名词。

爷爷还在世的时候,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怀有同他进行一次认真对话的念头,也曾从爸爸口中得到应允,可惜没有做到。我想知道的是他儿时的生活和那时他看到的世界,以满足我童年的好奇心。

同学的爷爷是个文化人,家里头古书不少,记得在他的书架上取来《桃花扇》(据说那是孔尚任在我的家乡写成的)一阅。很想请教那位爷爷什么的,可惜当年只讲了两句礼节上的话。再后来,听说他去世了,我当年似乎更在意那些古籍的命运。

一起说说话,不知何时起变得奢侈了?读书时的伙伴,常常踩了自行车就前去拜访的,不为什么,就为说说话,一起去见另一位同学,或者一起出门去某个地方;也极少一处吃饭的,对方的父母见着了,不过是招呼一声,偶尔聊两句学业,然后各自忙去了。

故乡是一座小城,历史上的名人竟然不少,我受到的震撼竟然很少,现在算是明白一点:文化基因的确是一代代传承的,你爷爷不过是一介屠夫,你能识字已经是万幸了。小城文化这些年一直被不遗余力地保护和发扬,原初的和仿建的古董建筑纷呈,然而,一轮轮拆迁过后,规模扩大了数倍的城市让我感到很迷茫:如果不是乡音仍存、早茶文化依旧,我可能以为身在任何一座别的什么城。儿时住过的家属区,外婆家所在的节孝坊巷,爸妈一辈子工作的工厂,曾经的菜市场、茶楼、百货商店、浴室和政府大楼,这些全然不见了。我再也见不着你了,我永远行走于你的阴影之下了。

新的景象让许多人欢呼雀跃,我却开始受制于怀旧神经的不协调。法国作家普鲁斯特认为,“我们部分的记忆存活在我们之外。”何处去寻呢?儿时生活的载体几乎完全消失了,我拿什么来怀旧?一度使劲地保存对它的美好记忆,却发现记忆越来越朦胧和不可靠,我变得没有信心怀旧了;我想找出路,却发觉出路堵死了,因为每一段回忆都没有相应的仪式来告别。经年累月,回忆的线索支离破碎,残缺的记忆让我成了怀旧神经紊乱症患者。

时髦的文化是与获得感有关的,没有抚慰这失去的记忆的,我唯有积极实施自助。

我试着这么想:没有旧物件,就没有怀旧;斩断怀旧神经元,也做一个时尚的新式人物。

我尝试着过极简生活:当每一天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天,我不需要那么多身外物的牵绊;既然尘归尘、土归土是归途,不如先行收拾妥当,统统销毁或弃置刺激怀旧神经的物件,净化周遭的环境,以致身心安然。

每个人是一个独特的存在,但并不独立;既然没有过去,那未来也不会有当下,是以记录下我这一刻的感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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