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春日，去海边的路上，我打开了播客，听到了一位海淀妈妈的自述。她描述了孩子上学和周末的日常安排，自豪而笃定的说自打儿子进入小学之后，就没有虚度过一天。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在小学一年级就去报名学编程。听了十分钟左右，我开始感觉窒息。转了一个频道，当竹内玛利亚的《塑料爱》的饱满旋律，活泼的回响于四周时，我的呼吸终于恢复了顺畅。
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节奏，追求卓越这种让我深感不适的节奏，大概是由海淀辐射的最强音。作为一个自由散漫的人，我觉得每个骨节都疼，每个细胞都想拒绝。
据说俞理初临终前有言：此去无所苦，但怕重抱书包上学堂耳。听到这句话，看到鸡娃的现象，是否心有戚戚焉。（起初我以为鸡娃是名词，对它的流行和蔓延非常纳闷。后来才知道它是指家长给孩子“打鸡血”，不断鼓（qiang）励（po）孩子努力学习、取得优异成绩的意思。）
我想起我一直想要推荐的一本书和一套剧集，台湾作家吴小乐的短篇小说集《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》和以此为蓝本拍摄的十集同名电视连续剧。孩子和母亲，都有一张苦恼的脸
这本书是吴小乐结合做家教的经历，所写出的文学化的观察报告。在影剧化之后，它被分成五个独立的故事，来讲述几段因过度追逐考试分数而扭曲的亲子关系。《妈妈的遥控器》、《猫的孩子》、《孔雀》、《茉莉的最后一天》和《必须过动》。
为了实现阶级层跃，巧艺的妈妈送她去贵族学校
虽然用了科幻的叙事手法，但一点没有削弱它的现实感。被卡顿在具体环境里的灵魂，无论父母，还是子女，他们的纠结和苦恼都那么逼真那么稠密，每段冲突的结局都是那么决绝那么酷烈。无滤镜无缓冲，死亡和疯癫，作为未来，直截了当的一声闷响，夯在你的心上。完全没有一般涉及家庭的戏剧商品的那种乡愿、温吞、理想化的调和感。
五个单元剧：探讨五个家庭的问题
这几则故事的核心是一致的：当故事里的父母们服膺在主流价值观之下，就习惯拿父母的权威感去压迫孩子，以管理取代管教。
这些掌握权柄的父母，轻易就放弃其他沟通方式，忘记了孩子其实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生命，在他们身上已经承接着无数祝福和可能性。他们会霸道的把自己未竟的理想寄寓在孩子身上，把孩子当成自己生命容器的延展，甚至误认为他们都是用来服务父母的。这样的父母，在现实中不在少数。
茉莉妈妈在她轻生后，试图了解她最后一天的心路
你会发现，在剧中站在孩子对面的，几乎都是妈妈。而她们绝大部分，在社会期待和家族压力下，成了所谓虎妈。而父亲，在这个养育和对抗的过程中，普遍是模糊而稀薄的远景，一种俯瞰或者遥控的状态。母亲的成就更结实的和孩子的社会评价共生绑定。
对这个亚洲特有的现象，原著者吴晓乐有一段很精彩的论述：“这是一个很明显的弱弱相残结构，就是弱者跟弱者的相残。也就是说，你有没有看到，为什么父亲都没事？为什么父亲可以不用出席这样一个情绪高张的场合？这有点像是抗议现场，真正的高层是不用站出来的，他只要推派底下的人出去协商就好，因此被丢鸡蛋的人都不是高层。所以你不觉得不公平吗？我希望大家可以看到这个结构关系。”
妈妈杨鹃，胸针上的亮灯代表孩子的等级。
一定程度上我理解剧中和现实中某些父母的焦虑，这显然不是一个最好的时代。要更进步更强大才能拥有更多机会，可什么才是进步和强大呢？六岁学编程十岁搞发明，围棋冰球拉丁舞都达到能加分提前录取的水平的儿童当然出色，可卓越和完美只有这一种呈现方式吗？
似乎也很难拿出一个健康又万全的育才通行法则，说服所有的父母放下思虑。你问我的话，我会觉得平凡也能快乐，我也有信心把这个观念传递给我的孩子，我期待她能活得平凡而快乐。我喜欢我曾经度过的拍画片滚铁环买明星贴纸抄歌词的童年，在回忆里，它是朴拙的，温暖而散漫的，充满喜悦和挫败的，我感觉那些爬树玩羊拐买杂志看tvb的日子没有虚度。我庆幸在学习上没让父母操太多心，更庆幸自己是在那个时代过完了童年和整个求学期。但我也只能代表我自己。
总之，鸡娃的话题让人疲倦，对成功和安全的想象力在持续窄化，当前社会焦虑的底色，进一步被加深了。
未来并不可知。出于对未来的担心，而拼命帮助孩子做铺排准备，这些绸缪最终能否发挥效力，谁又能说得清呢。若是为了那个不可知的未来，而错失了现在，扰乱了此刻，岂非得不偿失。
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，他的未来是你所关心的，但那说到底是他的未来。把控制变成协助，也许是个好的心态。纪伯伦的提醒什么时候都值得听一听。
把自己，交给弓箭手吧。把未来，交给那位牧者吧
纪伯伦《孩子》
你的孩子，并不是你的孩子?
他们是由生命本身的渴望而诞生的孩子?
他们借助你来到这世界，却非因你而来?
他们在你身旁，却并不属于你?
你可以给予他们的是你的爱，而不是你的想法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?
你可以庇护的是他们的身体，而不是他们的灵魂?
因为他们的灵魂属于明天，属于你做梦也无法到达的明天?
你可以拼尽全力，变得像他们一样，却不要让他们变得和你一样
因为生命不会后退，也不在过去停留。?
你是弓，儿女是从你那里射出的箭。?
弓箭手望着未来之路上的箭靶，他用尽力气将弓拉开，使他的箭射得又快又远。?
怀着快乐的心情，在弓箭手的手中弯曲吧，因为他爱一路飞翔的箭，也爱无比稳定的弓。
刘贞我有平安如江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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